再探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形塑: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
再探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形塑: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
再探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形塑: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
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
陳 琮 淵*
提 要
華人移民馬來西亞有著長遠的歷史,群體規模及影響力亦為可觀,關於其身
份政治議題的討論,多關注華人在多元種族環境下的生存策略及文化認同。族裔
邊界理論指出,在繼受的語文底蘊之外,一個族群自我形象及認同,也受到特定
政經結構及族群互動所形朔。基此,本文認為,掌握經濟全球化、馬國民主化及
中國崛起等晚近發展,將有助於理解當代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變貌,拓深既有族
裔理論的解釋力。
一、前言
1648 年西發里亞和約(Peace of Westphalia)簽訂以來,民族國家(nation-state)
確立其國際關係主體的地位,民族也成為現代國家(modern state)的核心或至少
是重要內涵。這種獨特的「歐洲模式」更隨著往後三百年西方政經及學術霸權的
擴張,成為廣為接受的國家正當性(legitimacy)來源。然而,在近代史上,由單
一民族構成國家的例子,其實並不多見,多數情況下,國家乃由單一民族主導國
家機器或文化霸權;更重要的是,許多自詡為核心的「民族」
,其實是同步或略晚
於國家的後設建講,兩者的高度重合,也不盡然是國家和諧發展的必要條件。甚
至在某些前殖民地及新興國家,民族國家被錯誤地援引證成「一個民族、一個國
*
中國華僑大學華僑華人研究院/國際關係研究院講師
103
家」的霸權論述,淪為遂行單極同化政策—貶抑、改造複系語言文化的語倫基礎,
甚至在國族打造的過程中濫用形式不等的國家暴力,反而埋下了族群衝突的引信。
這種將國族搏成「政治化」
(politicizing)所衍生的問題,在民族組成多元、
政治體系運作未成熟,又深受帝國殖民荼害的東南亞地區,尤為屢見不鮮。在東
南亞,多數「現代」國家肇建於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各(包括原生及移民)族
群攜手反帝解殖,爭取獨立的脈絡下。然而一旦國家成立(獨立)
,誰是「自己人」
、
那些族群被視為或邀請加入「國族」的行列,因涉及「新國家」政治權力及資源
配置,常常成為高度敏感性的議題。在馬來西亞等國的例子中,我們更可以發現,
糾結於冷戰左右陣營及土著-外來者的種族分野,不但加深殖民時期西人「分而治
之」策略所導致的各族隔閡,更使少數、非主流族群的政治認同、文化傳承被特
殊化、邊緣化,激化社會對立。
遠在馬來西亞建國之前,華人就已長期往來中國—南洋之間,安家落戶,終
老於斯亦漸成常態;不論其來自何處,華族移民在廿世紀形成穩定的社群,為當
地發展做出貢獻,與大馬命運緊密相連,更是不爭的事實。平心而論,若非出於
偏陝政治、宗教立場的人為介入,族群屬性本身在世界各地鮮少構成問題,更不
該成為忠誠測試的篩選條件;然而在大馬成立後經多次博奕而漸次形成,強調保
障「土著」
(Bumiputra)的國族霸權語境下,可資區辦彼我的族群屬性,如膚色、
語言、甚至是信仰及生活習慣等,往往成為華人等少數或弱勢群體揮之不去的汙
名化符碼;煽動排「外」
,掀起族群對立以轉移社會發展問題,更是無良政客慣用
的把戲。就此言之,所謂華人「問題」
,一定程度上即是殖民—解殖歷史過程的政
治產物。
關於馬來西亞建國以來「土著至上」的國族論述及扶持性政策(如「新經濟
政策」,如何影響華人生存發展及其族裔屬性,大馬華社及學界已有諸多討論1。
)
1980 年代時,即有學者指出:「只要『土著特權』政策一天不取消,華人還是華
1
可參看馬來西亞華社研究中心歷年出版的專著,包括林開忠,《建構中的「華人文化」:族
群屬性、國家與華教運動》(吉隆坡:華社研究中心,1999;何國忠,《馬來西亞華人:身
份認同、文化與族群政治》(吉隆坡:華社研究中心,2002);陳丁輝,〈想像還是真實?
獨立後馬來(西)亞國族建構的再思考〉,刊何國忠編,《百年回眸:馬華社會與政治》(吉
隆坡:華社研究中心,2003),頁 251-273;文平強編,《馬來西亞華人與國族建構:從獨
立前到獨立後五十年》(上下冊)(吉隆坡:華社研究中心,2010)。另外,許德發策畫的
〈大馬華人與族群政治〉專題所收錄的文章,亦能反映近年來馬來西亞政經變動下,華裔學
者的反思,見《思想》,第 28 期(2015.5),頁 130-244。
104
人,不管華人本身如何界定他們自己」
。雖然馬來西亞被認為是東南亞國家中,華
人人口比例及社會影響力最大的國家之一,並以保留完整的華文教育體系及傳統
中華文化而聞名;但這並不意味著華社權益受到充分保障,反而更凸顯了少數族
裔生存於逆境而彼此凝聚的事實;近年中國的崛起雖間接提升華族地位及中文的
應用價值,但所產生的效應可能是多面而複雜的。本文要強調的是,從華僑、華
人、華族到華裔,馬華社群作為一個生成於特定歷史-政治脈絡的社會實體,其族
群屬性的內涵與建構,也受到主客觀因素的交互影響,仍處持續變動的狀態當中。
有鑒於馬華社群對於中華文化、政治參與及生存發展的取向,含攝不同層次的情
感折射及主觀認同,也深受現實利益及外在環境的影響而有所差異。本文援引學
界探討族群性(ethnicity)議題時所慣用的「華人屬性」(Chinese-ness)2概念,
即一種融合主觀想像及社會建構的觀點來掌握相關變化。
至目前為止,相關的文獻多集中在世代差異及國內動因的梳理;雖有學者處
理跨域經濟及跨族政治等理論層次議題,但對於 20 世紀末以來,全球政經局勢轉
型所帶來的影響,特別是亞太區域整合的變貌、馬國政治生態的改變,以及近年
來中國積極推動「一帶一路」
(One Belt and One Road, OBOR)策略影響,仍缺乏
較為全面的探討。對此,本文嘗試勾稽經濟全球化、馬國民主化及中國崛起三大
發展趨勢,探索這些政經變貌,如何形朔馬來西亞華人屬性,進而提出若干反思。
二、族群互動與華人族裔屬性的形塑
種族(race)及族群(ethnicity)關係研究著重於同一種族或族群的人們之間,
以及不同種族和族群的個體或群體之間的社會關係。3歷史人類學家早已注意到,
在原生繼受的語言文化底蘊之外,族群自我形象及認同,亦受特定時空條件下的
2
「華人屬性」為一難以準確翻譯的英譯名詞,有以華人性、華裔色彩等不同方式稱之,在概
念上亦引起許多爭議及批評,因為此一概念除暗含「窺看東方」的殖民思維或華人本位
主義式的自我凝視,更把海外華人想像成一種命定的族裔團體或文化社群,可以依其
語言、飲食、節慶等外顯行為加以辦認。然由於缺乏替代性的分析詞彙,華人屬性仍
普存於相關領域的著作當中。
3
John Rex 著,顧駿譯,《種族與族類》(台北:桂冠,1991),頁 2。
105
族群間互動所形朔4;奠基於東南亞田野的當代民族主義研究,則從「想像共同體」
(imagined communities)的構造,來理解國族想像與現代國家生成間千絲萬縷的
關連性。5至於馬來西亞華人認同的解析,特別是華社公眾及華裔學者,特別關注
作為少數族裔的華人社群,如何在多元族群社會中,透過政經事業的參與,進而
傳衍(並創造)自身的族群文化屬性。6在全球化的時代,族群文化的建構,除了
歷史及在地的脈絡,也必須考慮該族群與原鄉的關係變化。
在政治參與之外,強大的經濟實力及與中國、中華文化的關係連帶,誠然是
馬來西亞華人屬性最重要的根基之一。上個世紀末起,已有許多學者針對大馬華
人政治、經濟參與情況,以及認同在地化趨勢對華人族裔性建構的影響,提出理
論性的分析,這些見解主要強調政治建構的在地性及經濟連結的跨國性。合而觀
之,乃是從政經交換關係(特別是主導政治的馬來人與具經濟優勢的華人)來理
解族裔身份及文化認同,屬於「供給面」的結構解釋。
以吉原久仁夫7、高梅茲8、高梅茲與佐摩9等人為箇中代表,此一途徑特別強
調華人的政治弱勢及經濟理性(重視經濟勝於其他面向)
,以及在此條件下華人如
何廻避國家政策對其族裔身份的歧視,靈活調動資源以求生存發展。相較於高度
抽象、無差異性的現代化(modernization)發展理論,這類結構分析顯然更能掌
握當地脈絡。從威權主義政體下的「金錢政治」現象,指出 1969 年「513 事件」
以來,馬國族裔間互動的具體事實,以及少數族裔追求生存發展的社會行動(商
業策略)
。究其宗旨,此論強調寡頭(巫統)獨大的政治結構為少數族裔提供尋租
4
Barth Fredrick,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Culture Difference
(Oslo: Universitetsforlaget, 1969);王明珂,《羌在漢藏之間 : 一個華夏邊緣的歷史人類學研
究》(台北:聯經,2003);葛兆光,《宅茲中國 : 重建有關「中國」的歷史論述》(台
北:聯經,2011);葛兆光,《何為中國?疆域、民族、文化與歷史》(香港:牛津大學,
2014)。
5
Anderson Benedict 著,吳叡人譯,《想像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佈》 (臺北:時報,
2010)。
6
崔貴強,《新馬華人國家認同的轉向,1945-1959》(廈門:廈門大學,1989);陳志明,
〈華裔和族群關係的研究──從若干族群關係的經濟理論談起〉,《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
所集刊》,第 69 期(1990.Spring),頁 1-26。
7
Kunio Yoshihara, The Rise of Ersatz Capitalism in South-East Asia(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8
Edmund Terence Gomez, Chinese Business in Malaysia: Accumulation, Ascendance,
Accommodation(Surrey: Curzon, 1999).
9
Edmund Terence Gomez and Kwame Sundaram Jomo, Malaysia's Political Economy: Politics,
Patronage and Profits. 2nd edition(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
106
機會,相較於族裔特性(文化或商業實踐風格)
,華人企業的成功與大型化應該被
理解少數有經營遠見、政治手腕的企業家施展尋租(rent-seeking)策略的結果。
然而對於華人屬性的分析而言,此一視角以經濟為核心,探討的範圍及深度頗受
限。
首先,就歷史的角度而言,華人資本於多元社會的重要性,除了華人長期積
累商業經驗所形成的優勢,語言文化風俗的傳承也使華族自成一個可資區辦的群
體,既使政府透過政策推動種族資本的重分配,也無法動搖華人因歷史所形塑的
結構地位,使當權者無法將之排除,必需與之結盟以擴大政治正當性及統治的社
會基礎。就此言之,華人族裔性及其族群象徵性意義仍有其獨立於經濟的重要性。
再者,有部分學者認為,馬國以「土著身份」為判准所進行的種族畫分,其實是
金權寡頭統治階級的合謀,在華巫權貴進行政商利益交換,聯手宰制並剝削庶民
階級。若由此一視野出發,則所謂的政商聯盟僅是涉及極少數人的利益團體,不
宜將之上推至整體的華巫關係及華人屬性。第三,尋租分析固然凸顯了特定政經
結構下,不同族裔群體間因其手中所擁有不同「籌碼」所產生的策略性結盟,然
而此間的「結構」過於強調共有的歷史源流及聯邦(中央)層次的種族資源重分
配,一方面忽略了地方脈絡差異(如政權輪替、種族結構及互動關係)
,也沒有細
緻處理另一種「結構」—也就是族群內部的分化,例如階級、方言群差異所產生
的影響,而不能較好地用來解釋華人屬性的形構。
同樣強調華人在生存發展上的經濟取向,一部分學者注意到在華族資本的跨
國化發展,蘊含了深厚的族群屬性變異的趨向。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當屬新加坡
地理學者楊偉聰10由企業的組織及空間策略立論,探討經濟全球化下東亞及東南
亞華人資本主義的變遷。該論指稱,華人經濟是一種相對於西方資本主義的特殊
經體系或「混合式資本主義」
(hybrid capitalism)。這種模式的特色是:一、以家
族企業為核心向外擴延的一種制度化經濟組織模式;二、鑲嵌但不自限於特定的
國家疆界;三、混合文化與經濟理性;四、以社會行為者為中心。楊偉聰認為東
南亞華人資本主義為一開放系統,並因晚近經濟全球化的競爭壓力,而自外導入
資金、人力,並在一定程度上採用西方的管理模式,此一社會—經濟組織模式的
10
Henry YeungWai-Chung, Chinese Capitalism in A Global Era: Towards Hybrid Capitalism(New
York: Routledge, 2004); also see Henry Yeung Wai-chung and Kris Olds eds., Globalization of
Chinese Business Firms(London: Macmillan,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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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型,便呈現揉雜的取向。
楊氏雖指出全球化時代,經濟力量的跨域連動,驅使東南亞華人屬性朝向混
合而駁雜的方向發展(例如進一步擁抱英文及西方商業模式)
,但也存在下以盲點
及不足。第一,主要處理晚近的發展,其命題容易予人一種「全球化是華人資本
主義往混合模式發展的起點」的印象,然而,早在非 1970 年代,馬來西亞的華人
為回應「新經濟政策」時,便己開始調整商業組織的策略,全球化時代只是加速
其進展,簡言之,華人資本形式變遷及對族群屬性的影響,並不起始於全球化年
代;經濟全球化在更大意義上,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模式,為其文化認同及社會流
動打開了更多的可能性;第二,個案集中於新加坡、香港,限縮其論點的代表性
及解釋力,也就是城市能否概括區域問題,更遑論這兩地較顯著的西化及國際特
質:第三,此論並沒有深入考慮華人「族裔性」的持續及變遷問題,在楊氏的研
究只呈現了華人家族如何應對現代化、全球化的挑戰,而沒有說明轉型過程中,
文化與商業的調適,產生那些變化。第四,華人經濟朝向「混合模式」是如何可
能的問題。由於東南亞國家大多屬後進國家,華人資本的國際化發展需要國家支
援,可以說,楊氏在一定程度上高估了華人的商業能力,而低估其社會取向,也
未言及族群文化、彈性公民身份等因素,在過程中究竟造就了那些優勢或阻礙。
上述兩個解釋途徑,已指出在地政經結構及全球化力量的影響。無獨有偶的,
國際關係學界也十分關注族群議題,所不同的是,他們是從另一面出發,解釋族
群屬性(的差異)如何影響國家行為及國際關係,這樣的觀點,同樣重視全球、
在地力量的不同組配所產生的效應。
杭庭頓等政治學者就認為,族群文化差異,不只是一國之內的族群治理問題,
也是影響國際關係的重要因素。杭氏在 1990 年代就預言式地斷言,國際間的大規
模衝突,將發生在不同文明陣營之間,特別是各族群基於信仰及生活方式的歧異,
更進一步激化這種對立。112001 年,美國「911 事件」後,他將這種立論於族群
文化差異的視角,應用在國家—社會層次的分析,再次強調文化對於生活諸領域
重要性。12杭氏探討「誰是美國人?」的著作,更引起不小的爭議。他在書中指
11
Samuel Huntington, 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 and the Remaking of World Order(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996).
12
Lawrence Harrison and Samuel Huntington, Culture Matters: How Values Shape Human Progress
(New York: Basic Books, 2000).
108
出,長期以來,美國的主流文化為英國移民所帶來的盎格魯—基督新教文化,並
被 19、20 世紀其他種族群的後來移民所接受,潛移默化為一種人們所見的文化(同
化)大融爐,但隨著晚近移民群體的轉變(以西班牙裔為主)
、跨國主義及多元文
化興盛等因素使然,美國的國家認同的核心卻日顯模糊,有受到侵蝕的危機。13姑
且不論這種具有右翼保守傾向的政治見解是否公允,或能否套用到其他國家族群
關係的解釋,但杭庭頓確實指出了,在族群互動及國家認同的形朔過程中,
(主流)
族群文化不僅扮演重要角色,且所謂「國族」的認同與想像,亦會隨著外來、少
數群體對主流社會的參與而改變其內涵。
若將視野聚焦在東南亞等發展中國家,則可看到完全不同的圖象,當地源於
族群屬性及文化差異的衝突,更多來自主流族群的壓制及不平等待遇;更有甚者,
在後殖民的脈絡下,族群不正義問題,既不能透過社會契約(共識)而達致妥協,
還受到國際強權的區域競逐更行惡化,如冷戰時期的美蘇左右對抗下,引起東南
亞各國對華族的排拒,即為顯例。
針對西方大力推動的現代化、民主化發展方略,是否有助於東南亞族群關係
的改善,許多學者持保留甚至是負面意見。法律學者蔡美兒指出,歐美(特別是
美國)在冷戰結束後,向第三世界大力推銷的經濟自由化、政治民主化發展議程,
並非解決族群及貧窮問題的萬靈丹,反而可能加劇族群對立、造成落後與動盪。
她的看法是,一旦發展中國家或區域存在一群迅速發達或擁有不成比例財富的少
數族群(如東南亞的華人)
,多數族群並不會因自由化、民主化的發展而馬上受益,
反而會將貧富不均、社會不公義等發展問題,歸咎於前者,而引發或激化族群間
的衝突。14近年來,族群不平等雖在很大程度上受害於全球化下的區域經濟發展
失衡,並混雜了階級及世代間的矛盾,但訴諸於改革議程時,族群間的差異往往
還是動見觀瞻,甚至掩蓋了問題的本質。
周博也提出類似的看法,他所描繪的「亞洲教父」(有政治影響力的華族鉅
商)
,多半行事低調,善於經營,透過結交政治權貴、壟斷特定行業而發家致富。
在他筆下,這些華人大老發跡於東南亞各國社會中的少數中間人角色,及其在殖
13
Samuel Huntington, Who Are We? The Challenges to America's National Identity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04)
14
Amy Chua, World on Fire: How Exporting Free Market Democracy Breeds Ethnic Hatred and
Global Instability (New York: Anchor Books, 2003).
109
民及威權統治時期挾政商裙帶關係快速累積資產,卻又因週期性(如改朝換代)
的族群暴力衝突,而使資產大幅縮水,甚至被迫放棄逃離的情況。15在許多觀察
家眼中,導源於種族偏見妒恨等因素,使得移民或少數群體的地位及權利,未能
獲得充分的保障,興許才是華人在東南亞各地不願也不易被同化,而汲汲於積累
財富,盼能「以財自衛」
、「自立自強」的主要原因。然而,將東南亞華人無差別
地視為富人,或生活條件優於其他族群,顯然只是得自表面觀察的論斷,未能反
映出大多數華人的現實及心理狀態。
就民主化發展與少數族群的地位而言,在馬來西亞,華族已有長期發展歷史,
在政治上早已認同當地,不應再被視為移民群體,但不少華人談起自身地位及權
利,乃有「二等公民」之喟嘆。又,馬國憲制下的(不同族裔間)公民不平等、
相關政策與公義不符的情況雖是公開的秘密,但在 1969 年族群衝突後,被政府以
《煽動法令》將「公民權」
、「國語」、「馬來特權」
、「君主地位」列為敏感議題,
不得討論;政治上縱有異音,亦多為國家利益、族群團結的口號所淹沒。即使在
民主化的浪潮席捲而來的今日,這些族群不平等仍有可能因為族群人口比率懸
殊,讓「一人一票,但也就一票」的形式民主制度成為改革的牢籠,甚而出現「威
權進化」取代「民主深化」的現象,滯阻族群平等、保障少數的發展。
大體而言,以上論述雖已指出國內外政治、經濟結構是理解特定區域族群關
係的重要因素,卻未詳細分析政經結構如何形朔少數族裔屬性。本文認為,要掌
握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變貌,必須由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等面向著手,進
行系統性的解釋與分析。
三、政經變貌的影響:全球化、民主化與中國崛起
近三十年來,影響馬來西亞華人屬性及其族群關係的關鍵,當屬經濟全球化、
政治民主化及中國崛起三個因素。回顧其發展,這三個因素演化及互動所產生的
效應,一方面提升了華裔在區域及全球範圍的能見度,從而擴大海外華人在政治、
15
Joe Studwell 著,劉盈君譯,《亞洲教父:透視香港與東南亞的金權遊戲》(台北:天下,
2010)。
110
經濟、社會活動的參與空間,另方面,不僅改寫了國際政治的格局,其發展也使
東南亞各國的族群關係產生微妙變化,為族群間的合縱連橫開啟新的局面,進而
牽動華裔屬性的內涵與發展動向。
(一)經濟全球化
全球化(globalization)為人類生活帶來方方面面的影響,久為世人所共見,
其中影響力最為顯著的,當屬經濟領域的全球化。跨國物流及商貿往來的成本大
幅降低,國與國之間因區域經濟整合趨勢,增進彼此間競爭與合作的機會,並進
一步擴大到其他領域的往來。遠距離即時互動也隨著商貿及科技發達,成為當代
日常生活的普遍現象,思想、文化透過網際網路互通有無,無形中擴大了想像社
群的組成疆界。經濟全球化意味著人員及資源全球流動的範圍、規模及頻率都是
前所未有的龐大。此一發展引發兩個廣受關注的現象,其一是空間的「再領域化」
(reterritorization),隨著人們溝通移動的便利性增加、成本降低,過去國家為主
要空間尺度的人類活動,面臨瓦解而重構,人們可以在電腦桌前、甚至用平板或
手機完成重大投資項目的簽訂,也可以在幾天內往來世界各洲的不同國家,過著
過去完全無法想像的跨界生活。其二是資本的「跨國化」
,全球競爭的壓力迫使許
多國家放鬆貿易及金融的管制,積極引進外資、發展岸外金融及生產 外包
(outsourcing)
,以便將資源做最有利的配置,各國資本家亦在此趨勢下,將「商
人無祖國」的精神發揮到極致,跨國企業的國際影響力也隨之不斷提升。
自 1980 年代以來,亞洲迅速成長為全球經濟發展的熱點,其間雖歷經 1997
年的金融風暴,但跨國投資的規模及範疇仍不斷增加。在產業的發展方面,則出
現無時差的全球生產分工,歐美下單、東亞(如日本與臺灣)設計、東南亞製造,
串接成為最具競爭力的產業鏈。
在這些趨勢的牽引下,馬來西亞吸引了許多外商及華人社會的企業(如台商、
港商)前來投資設廠,對外經貿合作往來更為繁頻。隨著華人企業互動日益密切,
華商經濟力量及中國國力的提升,華族跨國企業(家)的社會地位也隨之日益提
高。此一發展除了提升當地華人對中華文化及華裔身份的認同感,也帶來許多實
際利益。首先,語言文化親近,並具有祖籍親緣的大中華地區,成為馬國華人求
學、就業、投資等赴外發展活動的重要場域,兩岸相關單位歷來也積極吸引僑資、
111
鼓勵跨國華商組織的籌建。其次,馬國華人在全球移動、往來各國經商的當下,
也發揮其由多種族社會所培育的多語能力,以及族裔(華僑、華人)彈性身份(即
翁愛華等人所提出之彈性公民身份(flexible citizenship)優勢,強化自身的社會
經濟資源及與在不同政經體制中的議價能力,扭轉在馬國的不利地位。這讓華人
在一定程度地擺脫商業發展必需綁定國內特定政治勢力的限制,在認同及生活形
態上,雖仍以馬來西亞華人或華裔自居,但無疑融入更多四海為家(cosmopolitism)
的取向。
經濟全球化使華人再移民的現象更為普遍,不少馬國華人因習慣西方制度、
或為追求生活品質,選擇再次移民到歐美各國(特別是大英國協國家)
,而不是尋
祖返回中國原鄉。因而,對於敏銳的分析者而言,除了區分不同世代的認同差異,
也必須關注散居於各地,有著不同跨國生活經驗的大馬華裔,對於自身身份的認
知,以及他們如何在不同的語境、場合再現其文化認同。
(二)政治民主化
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形塑,很大程度來自生活領域的隔離及歧視性政策使
然。無論是英帝國殖民時期或強調土著優先的馬來政權,主政者多透過象徵性國
家暴力的壟斷,有意識地將族群區隔開來,在法律及行政上對非我族類的其他族
群實行差別待遇。從殖民到獨立,政權易手、政體形式改變並沒有帶來族群平等,
獨立後的馬來西亞憲法反而保障馬來族群的獨特地位,巫統政府亦透過政策手
段,重新分配社會經濟資源,試圖達成同化與所謂「均衡」的目標。
有識者因而認為,除了最根本性地修改憲法(但很難達成)
,華人等少數族裔
要得到平等、公正的國民待遇,必須擺脫政治、教育、經濟種族化的桎梏,而種
族化政治的解除,無疑以威權體制瓦解或轉型為前提。用手中的選票讓長期執政
的巫統(UMNO)下臺,以終結貪腐及少數政商權貴的合謀分贓,進而在真正民
主的政治體制下,確保人權及族群平等,使華人大眾對於民主化有更深一層的企
盼。然而,馬國自 1980 年代以來,雖因巫統本身的派系鬥爭及馬來社群內部宗教、
階級分化日益明顯,而出現威權鬆動的契機,卻未根本性地動搖巫統政權的根基。
例如,前首相馬哈迪便透過發展主義及權謀作為維繫了其個人及巫統的主導性地
位。
112
2000 年以來,東亞民主化日趨成熟,東南亞各國也開始出現民主化的浪潮。
由於經濟發展停滯及政府行政效率及貪腐等問題未見改善,巫統於各族,特別是
年青世代的支持度漸漸流失。其中,馬國政府對於解決社會問題,促進族群和諧
發展的承諾,則多流於「選前轟轟烈烈,選完無消無息」
,少有實際進展,引起人
心思變。終於在 2008 年的大選,巫統因執政成績不佳並面臨在野民聯的強力挑
戰,失去長期保有的三分之二國會議席優勢,出現嚴重警訊,但畢竟政黨輪替並
未成真。在 2013 年的大選中,華人(特別是城市地區的)選民,出現集中支持反
對陣營的投票取向。此次大選以國陣陣營的慘勝告終,但華人社群希望改變政治
現狀以達致社會公平的意向,卻在選後被當權者帶有族種主義思維地指謫為「華
人海嘯」
,將巫統議席的減少歸咎於華人選票的流失。這種說法,顯然低估了民主
化進展及社會大眾對於改善民生的企求,一般認為,此次幾乎翻盤的選舉結果,
反映了即便在馬來社群內部,對巫統長期執政下的資源分配及國家建議亦有所不
滿。
展望馬國民主化的發展,在可見的未來仍有許多的難關需要克服。更重要的,
單靠政治民主化,是否足以打破族群政治,改善華人等少數族群的地位仍不無疑
問。2008、2013 年兩次大選中被廣泛提出討論的人權、公平、正義等價值共識如
何達成,進而在公共政策上被具體實踐,方為更為根本性的問題。本文認為,不
具備廣泛公民社會基礎的形式民主,很難被寄望能保障個人或族群的自由與權
益。就此而言,政治改革除了透過政黨輪替來提升民主品質,還應增進各族群之
間彼此溝通的平台及管道,使族群議題能在彼此理解、相互尊重的基礎上進行討
論。當然,馬國民主化的發展,也將再為華人屬性的內涵投入難以逆料的影響,
特別是隨著選舉政治及公共議題參與的跨族化動員,能夠在何種程度上降低族群
符碼的區隔意義,實值得觀察。
(三)中國崛起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快速起飛,並因招商引資,強化與海外華人的連結。
特別在 2008 年北京奧運以後,中國大陸不僅整體國力進展廣受世人矚目,近年來
對區域及國際事務的參與更為積極,成為亞太政治舞臺上的要角。經濟則由世界
的工廠逐漸向世界的市場發展,現已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
113
2013 年,中共中央提出「一帶一路」發展計畫,欲深化中國與週邊國家關係,
同時解決產能過剩、經濟動能不足等問題。此計畫被喻為中國版的「馬歇爾計畫」
(Marshall Plan),深受世人矚目。其中,取道麻六甲海峽,途經緬甸、孟加拉、
斯里蘭卡、向東非、地中海地區延伸,橫貫歐亞的「21 世紀海上絲綢之路」
(又
稱新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為一帶一路中之「一路」)
,更引發熱烈討論。中國官方
認為,海上絲綢之路在歷史上除了是商貿文明之路,更是移民發展之路,與中國
接鄰且華族人口眾多的東南亞地區尤為重中之重。也因此,中國政府十分重視如
何在「一帶一路」發展戰略中發展僑務資源。中國國務院僑務辦公室主任裘援平
多次重申華僑華人在建構新世紀海上絲綢之路上,將扮演難以替代的角色,其下
轄的華僑大學也在相關單位的支持下,於 2014 年成立海上絲綢之路研究院,深化
相關課題的探索。
由於海上絲綢之路的推動,可以預期中國將加大對東南亞各國華人的聯繫及
重視。更重要的,中國崛起作為亞太區域政經秩序重構的一種現實及重要力量,
對於馬來西亞及當地華人至少將產生以下幾個影響。
馬中關係改善、兩國往來增加:1970 年代末中國實行改革開以來,經濟快速
發展,政治上也走出文革陰影及冷戰格局,逐漸開創以和平發展為基調的中國道
路,積極與周邊國家維持良好互動,馬中外交關係也不斷增溫。馬來西亞是東協
創始國(原宗旨包含反共)中最早與中國建交的國家,也在 1990 年代全面開放中
馬兩國人民往來。此後在兩國政治、經濟和文化往來日益頻繁。
強化中國形象及中華文化的認知:強調軟實力的大國政治格局下,中國積極
透過「孔子學院」在世界各地推動中華文化及漢語教育。16中國強大國力及全球
中文熱的光環,使馬國華裔對中華文化充滿自信心及光榮感。使中國意象及華人
連結,以全新的勢態反饋到華人與馬國政府及友族的互動中,華人身份及文化的
符碼意義,與過去被視為「中國的第五縱隊」、「馬共參與及支持者」的隱諱尷尬
已有很大不同。
新的政商組構將影響政治博奕:在可見的將來,隨著市場連結與投資規模的
日益增加,特別是中國近年來積極參與馬國公共工程及基礎建設的大型投資項
16
蕭新煌、楊昊,〈孔子學院在中國-東南亞關係政治中的角色〉,《遠景基金會季刊》,第
15 卷第 3 期(2014.7),頁 1-56。
114
目,雖不至於影響在地政治格局,但畢竟不同於進口中國商品或赴中投資,其所
產生的問責性問題,亦引起公眾熱議;特別是華人政客及華商在此跨國政商博奕
的過程中扮演何種角色,皆會對華人社群的外在形象產生影響,甚至形成新的族
群政治議題。
對於馬國華人身份政治影響:這方面主要在於僑務公共外交的實際作為,對
此本人在另文中有相關的討論。我指出,中國政府自改革開放以來,對海外華人
的期許,已由過去的招商引資、建設故鄉祖國,轉而強調發展利益的雨露均沾。
事實上,對崛起的中國而言,馬國華人在發展外交與大國形象資源上的意義,已
大於過去所看重的投資關係。17相應的,馬國華人起初透過投資及文教往來,重
新開啟與祖籍原鄉的連結,近年來也積極參與中馬兩國的公共外交活動。
四、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變貌:一些觀察
將全球化、民主化及中國崛起引入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分析,除了個別影響
外,必須考慮三者間彼此的連動效應。特別是經濟全球化將馬來西亞華人資本吸
引到中國,而中國崛起提升世人對中華文化的認識,民主化則催動華人的政治參
與的積極性,如此形成的迴圈(圖一)
,正在改變馬國華人的精神及物質生活面貌。
總體而言,我們可以觀察到馬來西亞華人屬性的變化趨向如下:
在政治方面,華人長期以來對政治的參與是相對疏離的,但從晚近的發展中,
我們可以發現隨著民主化進程的迅速發展,華人社群對公共事務參與的熱情,以
及政治效能感皆相對提升。中國崛起的效應,也使得華人在馬中公共外交方面,
扮演更重要的角色,這無疑是一種軟性的跨國政治性活動的參與。然而對於華族
在馬國國內地位的提升、改善種族間的互動關係是否有加分作用,則有待觀察。
17
陳琮淵、胡越云,〈東南亞華人與中國僑務公共外交:文化政治的視角〉,《南方大學學
報》,第 2 期(2014.8),頁 91-125。
115
在經濟方面:華人早期出洋謀生,並因而在馬來西亞開創事業,透過僑匯支
持家鄉親族的生活所需;戰後因國共之爭及文革影響中斷經濟往來,直到中國改
革開放而重返僑鄉,在大陸市場上開拓商機。晚近則因為經濟全球化及中國企業
的海外發展,馬中華商的合作及投資關係更為多元,這些發展,既見證了區域經
貿易的轉折,更具體反映了華人認同取向的變化。
文化方面:最值得注意的是本土化與再華化(Sinicization)之間的張力。馬
來西亞的華社經歷過華僑、華人到華裔的本土化過程,在文教上雖仍保有中華文
化的傳承,但亦融匯了馬國多元族群的在地元素,隨著與中國往來的日益密切,
所接觸到的「華人」價值觀念即使相通也未必全然一致,甚至存在差異與隔閡;
當代中國輸入的文化將為華社帶來什麼影響,亦引發學界的關注。此間的張力,
不必然是傳統的復興,亦有可能接納新的(不同於本土的)物質、精神文明,進
而產生傳統的創新。
經濟全球化 政治民主化
華人屬性
中國崛起
圖一 影響華人屬性變貌的跨域政經結構
資料來源:作者自行繪製。
必須指出的是,馬國華社與華人向來不是鐵板一塊,受到上述政經變貌的影
響程度,仍可能因地域及個人經驗而有所差別。
116
五、結語
總結而言,既有理論多半只對特定時期的現象有較佳的解釋力,而缺乏對環
境長期變化的掌握。馬來西亞華人的生存發展,或許在不同社區有著外顯形式的
差異,但仍離不開族裔的框架,如何在保存自身文化的同時追求作為國民的基本
權益,成為華人屬性的核心命題。18對於存在於多種族社會的族群衝突議題,傳
統的族裔理論認為,一個國家若長期存在族群間貧富懸殊的現象,是非常容易引
發衝突的,尤其是富有的族群在人口上屬於少數時,更易淪為社會排斥的目標,
誘發暴亂事件。大馬政府雖欲透過政策力量矯正殖民時代遺留下來的失衡族群產
/職業分工現象,然而執行過程中卻時常出現人謀不臧的問題,更難以擺脫長期
存在的族群分立與對立。在經濟全球化及政治民主化的當下,環境的改變帶來新
的契機,卻也更需要以新的思維來突破困境。
本文認為,馬來西亞華人屬性,既是歷史發展與政經結構的產物,當然也就
可以透過制度的變革來完成其彼此包容合諧的積極目標—包括尊重少數族群的語
言文化、落實各族平等的國民權利、以及不分族群的照顧弱勢者生存等。在多元
族群社會,一國政府若採取透過特殊化、標籤化的手段,打壓少數群體的發展,
以為能有助於族群同化或社會問題的解決,終將適得其反。族群屬性向來不是問
題,真正有問題的是被族裔化的政治、經濟、社會及文教問題。在馬來西亞,長
期以來單元國族意識型態下推動差別性政策,導致族群間的彼此不信任。此問題
除了需要時間,其解套的關鍵更在於主事者是否落力推動制度改革,確保所有國
民的福祉改善及增進。
執政者不能單看主流族群利益,而不考慮其他族群差異的說法已是老生常
談,令人扼腕的是,馬來西亞從「新經濟政策」到「一個馬來西亞」
,皆反映了意
識形態及行政偏差之詒誤。過去的經驗已明白顯示,凡此看似只衝擊了華、印等
少數族群權益的作為,實則損害了國家發展及全民福祉,值得有識者深思。
18
族裔不只是自我認同的形象,其可延續性及辨識性也為族群互動提供了基本參照。社會學
象徵符號理論家認為,同質互動是人類的本能,在任何人群團體中,個人多半偏向於與自
己有共同特徵、能夠溝通的個體共同行動,進而出現小圈圈,產生「我群」的認同意識。進
一步的觀察,則可發現小至學校班級,大到民族國家,不同群體對彼此長期累積的刻板印
象,縱使未必符合實際情況,也會對兩者的互動產生實際影響。
117
Rethinking of Malaysia Chinese Identities in Transition:
Chen, Tsung-Yuan*
Abstract
Development of Chinese community in Malaysia has a long history, Researcher
pay more attention to how Chinese survival in a multi-racial society, and how their
cultural identity and development strategy. Ethnic boundary theorist argued that ethnic
self-image and identity not just following their language and cultural backgrounds, but
also shape by specific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tructure and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other communities. Based on the above, this paper point out that economic
globalization, democratization and the rise of China are key factors to understanding
the formation of Chines identities in Malaysia. The finding will provide new ideas for
theory of ethnic boundary.
*
Assistant Professor of Institute of Overseas Chinese/International Relations, Huaqiao Univers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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