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名為「改命」,實為「改心」
鄭保瑞的電影像杜sir一樣經常以「命運」為主題,包括最熱門的《九龍城寨》。在《命案》中,以神準算命師的設定把「命運」最為具體地表現出來。如果不知道原本的命運是怎樣,否則我們將無法判斷角色是否改變了自己的命運。因為故事舞台在香港,所以才以算命為題,但其實算命術本身不重要,如果舞台是西方國家,也可以是占星術。迷信的民間傳統絕對不是這部電影的重點。
什麼是「命運」?不需要想得太複雜,一切不由你自己決定和改變,但又影響你生活及人生的既定事實都可以稱之為「命運」。正因為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太少,所以古今中外都有很多預測和改變命運的術數,企圖去掌握一些其實你無法掌握的事。大至生於什麼時代,小至今日出門的天氣都是命運。在電影中天氣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偶然」。
倪匡說過:「我相信有命運,我只是不相信算命佬說的命運。」我的想法也差不多。有些極致的宿命論者認為所有人的命運都已經注定,做什麼都不會改變。我不這麼認為。我眼中的命運就像一份試卷,但每個人拿到的試卷都不一樣,你拿到一張怎樣的試卷的確不是你自己選擇的。然而,能夠為這份卷評分的不是別人,而是你自己,也只有你自己。
電影中有一個「人渣」成功被「算命佬」改命了。他能夠「改命」不是因為算命佬的法力有多高,而是算命佬犧牲了他自己,改變了一個天生的psychopath 的心。在電影中的命運不只是外部的不可抗力,也是一個人內心的本能和欲望。
以「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的概念會比較易理解。psychopath時刻都有殺生的本能,這是他無法控制的潛意識的「本我」,也是他必將殺人的命運。但他有意識的「自我」一直壓制住這個欲望,因為他曾因為殺貓入牢,對監獄和失去自由的恐懼令他能暫時壓制「本我」。他只是想「不坐牢」,而不是「不殺人」。
然而真正令他在關鍵時刻擊敗本能的,是被算命佬喚醒的「超我」:對自己人生和心的掌握感。當算命佬失常高呼:「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自己選擇的!」,psychopath突然意識到殺人不是他自己選的,而是不受他控制的本能,也就是命運。如果他殺了人,他就輸了。他不僅不想被監牢困住自由,也不想被命運和自己的本能困住。所以他自己停下手,甚至願意主動被「善良的鬼」上身,大叫「我就是那個很善良很善良的人!」。這是他的真心話。他這次不是被逼的,而是從心底選擇了對抗自己的本能,不屈從於命運,要自己選擇自己要去做一個怎樣的人:一個有能力掌控自己人生的人,一個自由的人。
人最痛苦和艱難的不是跟外界的對抗,而是跟自己的對抗。只有痛徹心扉地體會到覺今是而昨非,才能脫胎換骨。這段拍得非常非常震撼人心,我對鄭保瑞導演肅然起敬,值得在#香港金像獎 上拿到那麼多獎。
這段戲的表現方式非常扣人心弦。在這段緊張的時刻,還配上一段一隻螞蟻努力地在水坑掙扎要爬上來的畫面。屋簷上的一滴滴的水一次次將牠打下去,牠又一次次地掙扎要爬上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芻狗」,就是用草紮成的狗。大自然是無所謂仁不仁慈的,天地只是任萬物自然發展,無論是生物還是死物,無論是惡人還是善人。雨落在惡人頭上,也落在好人頭上,落在大象身上,也落在螻蟻身上。這就是所謂的「眾生平等」。但這也就是說,人的一切造化最後都是看他自己。不要去怨天。身為監制的杜sir也在命案的記者會上說過,這幾十年來他也常想很多事是因為命運,還是因為人呢?最後他發現還是因為人自己,明明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卻要去怪天。
戲中也有另外兩個無法「改命」的失敗例子。一個是真兇,他聲稱自己不想殺人,卻一次次為了平復自己內心的恐懼而殺人。另一個是曾經中六合彩頭獎的妓女。年輕時中的頭獎反而害了她,令她被身邊的人騙光了錢,且終日想再次憑賭發大財,淪落到以賣淫為生。最後即使風水陣已經幫了她,她仍然因六合彩中獎而送命。人拿不住超出自己能力和認知的錢,憑運氣得來的錢都會憑實力失去,不是被騙就是輸清光。
他們是敗給命運了嗎?不,他們是敗給了自己的本能和欲望。他們放任自己的人生,分不出什麼是欲望驅使的行為,什麼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
那算命佬在命運面前是成功還是失敗了呢?其實他已經清晰地說了出來:無論是什麼下場他都接受,因為是他自己選擇的。他一直怕自己會發瘋而逃避,卻因此傷害了其他人。是他自己決定不再自保和自私的。「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即使他順應了自己的命運,但因為是他自己選擇的,所以一切都不一樣。
林家棟固然一如既往地演得好,但Lokman 是全戲最令人難忘的。他這個角色不成立則全戲無法成立。由堅決地瘋狂的無情,到決絕地戰勝自我的頓悟都演得入木三分。兩種狠絕都不是一般年輕演員做得到的。
可以在澳洲看到這些優秀的香港電影都要多謝充滿熱情的搞手們,希望他們之後都能成功舉辦!